主播赵日天重度依賴

超高校级的反派厨。

【咒回乙女】禅院氏冠姓法则

★禅院双子x女主x禅院直哉,轻微禅院扇、直毗人、甚尔的奇妙大满贯。

 

★第一人称叙述,神经病逻辑,神经病思维,全文毫无道德可言,长文。

 

 


 

 

 

我不认识母亲,出生以来学会的第一个词是“真希”、第一句话是“真依,好喜欢”。美丽的枯萎的姐妹花,躺在她们身边、在良子阿姨羊圈般豪奢而宽厚的怀中,三个人,精神便能毫不顾忌地与肉体接触。这个偏僻阴冷的小地方,一张粗糙的席子,一捆单薄的毛毯,人来人往,谁也不看我一眼。我是谁,是诞生在谁的身畔的?我这么问良子阿姨,她微微蹙眉,然后温和地望着我,说道:“你是我的女儿。”我不喜欢这个答案,或者说非常讨厌。我想听的答案是——禅院,你是禅院的孩子。


真希很讨厌别人叫她禅院,小时候这样,长大了也一点都没变;但我不同。六岁那年,嫡少爷一句讥讽似的“废物,小禅院”,让我意识到,我真正的诞生之处,不是真希也不是真依,更不是良子阿姨子宫的羊水,而是这个冷冷清清的家族内敛的核心。

 

“禅院家才不冷清。”真希说,“冷清的只有我和你身边而已。”

 

她话中稚嫩的嘲讽,我不太懂,于是懵懵懂懂地瞪大眼睛,像一只失去了肉体的羊羔的灵魂。我们每天都有很重的杂活要干,擦地,清洗衣服和碗碟,真希看着良子阿姨长满老茧的手,愤恨地咬牙,肩膀不住耸动。她的天性使她宁愿忍受肉体上的酷刑,也不愿做这些繁琐的家务。真希与妹妹牵着手,真依被拉得一阵踉跄,转头向我投以哀伤的不明的眼神。这是什么呢,我安静地站在原地……到底是什么呢。良子阿姨为了不让女儿被打,哪怕家务已经足够繁重,偶尔也会帮她收拾烂摊子。真希在得知这件事后,似乎十分绝望,矗立在墙壁前,那身躯背对着自由,左眼周身的肌肉不断抽搐,嘴唇发抖,攥住我手腕的力气也很大。


我抬头看向血缘稀薄的族姐,却不得不默默无言。随着年岁渐长,我和真希的绝望已经不对等了:我天生有一颗卑鄙的心,从未被明晰而健康的感情所打动。这是她在我面前头一回哭,也是最后一次,哭得悄无声息,也恢复得悄无声息。真希倚靠着门框,认真地告诉我:“不要和真依说起哦。”

 

“为什么不能说?”我问。

 

“不行,不行啦,真依是胆小鬼。”真希脸颊边早已没有了哭泣的痕迹。在她走后,我看见真依从墙角的罅隙小心翼翼地走出来。我是胆小鬼吗!她的目光分明在这样问着,但却欲言又止,双拳紧握。真希说的没错,胆小鬼,不过是个勇敢的胆小鬼。所以我在她的唇畔落下一个又一个吻。枯萎的姐妹花。真依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,轻微挣扎起来,手臂一直放在双眼前面,举得发麻了,也不肯放下来。我就一声不吭地坐在她身旁,地板脏兮兮的,她见状赶紧撒手想让我起开,我却靠在她身上睡了过去。真依,真依,好喜欢。这是我学会第一个长句子;「……有多喜欢」,这是真依当时的问话。那时候我听不懂,现在,我揪住她破烂的袖口,没头没尾地说道:


“像蜥蜴喜欢蟋蟀一样喜欢。”

 

真依貌似听明白了,呼吸声有一瞬间停滞,然后动作不太自然地起身。我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。但我没有告诉她,蜥蜴喜欢蟋蟀,是将它当成美味的佳肴、想要拆吃入腹的那种喜欢。我一点也不想说,因为真依是胆小鬼。鼻尖还留有她衣衫间的气味,毫无疑问,是真依的味道。但我却总觉得,刚才拥抱我的人是真希,又或者,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。真希就是真依的肉体,真依也是真希的灵魂,她们以这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方式,暖暖地融化进我精神的癔症里。

 

“废物,小禅院——”

 

梦中的声音……我绝望地睁开眼,少年只穿长袜的脚正踩在我的手上,嫌弃地望着脏乱的地面,模糊的脸庞恍若一杯被摇晃均匀的苦药。雪白的袜口。我仍半梦半醒,眼前浮现了初冬树梢上薄薄的一层霜,晨光一点点渗透进去,变成水,变成即将消逝的冷冰冰的梦的碎片,我的存在是某个人的一场梦,青春美丽的梦,莹白色的梦。不想消失,我的心脏越跳越快,几乎将胸前的皮肉刺出鲜血淋漓的大洞。


少年微微俯下身体,我被更大更晦涩的死亡的阴影所笼罩,忍不住发出低吟,双眼血红,左手揪住了他晃动的衣摆,另一只手像猫爪那样紧紧扣住地板,发出刺耳的惹人烦躁的嘎吱声。


直哉不耐烦地问:“你在干什么。”

 

我说,我只是想活下去。说这句话时,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哭还是在笑,两膝黯然伏地,视野仿佛盲人一样,什么都看不见。我飞在天上俯瞰着漆黑的“我”。直到疼痛袭来,我才意识到,那是因为从方才开始,我的手就一直覆盖着眼睛。眼泪在脸上被抹得一塌糊涂,发丝也如同潮湿的海藻,纠缠成一个一个死结。禅院,小禅院,小废物,我荣耀的诞生之处!我感到身体被一股陌生的官能所操纵,突然歇斯底里地扑向直哉,牙齿咬住了他肩头的肉,一时鲜血纵横。

 

直哉被咬得不禁叫骂一声,嘴里喊疯子,一边将我撕下去,毫不留情地丢在地面。我们像情人用勒断躯干的力气拥抱、拼命扭打起来,最后,他高高骑坐在我的腹部,两拳砸向少女光洁的面颊,狡猾的血液从鼻头快乐地流向衣衫,牙齿也因过分恐惧,渴望逃窜似的松动了。我往旁边淬出一口深红的唾沫。他居高临下的脸色莫名阴森,又被揪起破烂衣领,迅捷的膝盖骨仿若一阵疾风。


我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打架, 只感受视线内晦暗的暴力。光泽鲜烈的鼻血溢进唇缝,在午后斜斜的光亮下晶莹剔透的,我躺在地上气喘吁吁,精神天旋地转,头晕目眩,筋挛的小腹膨胀着,整个人犹如一具涮了红漆的浮尸。直哉姿势不羁地坐在一旁,眼睁睁看我用手背擦掉血液,然后我们的血像冬霜和雨水,不留分毫间隙,交叠在那只瘦弱干瘪的手背上。

 

恢复思考的能力后,我想起直哉是从大门进来的,他应当去见过真希。他向来以讥讽真希为乐,秉持着劝人自缢的天真的残忍,手臂不断淌血,袒露在阳光下的少年五官明丽,蘸满汗渍的面颊亮晶晶的。我是他的族人。死尸般横躺在角落里时,我蓦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不顾他几乎是痛斥的叫喊声,双腿发出濒死的颤抖,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门外飞奔而去。直哉,血融在一起了!


我声嘶力竭地大叫道。


这种超越性的病态的情感断层,让我对直哉臂膀间刺目的伤口,产生了愈发浓厚的爱的憧憬。想尖叫,想奔跳,顿时催生了这样恋爱般幸福的激素。

 

近乎发疯的途中,我撞见禅院甚尔坐在走廊上打哈欠。

 

这个真希和真依的堂兄,从没有和她们说过话,但却与我有过相当多的交集(大多时候是我单方面的疯话,让他闲暇时候当乐子听)。禅院甚尔斜睨着我遍体鳞伤的身体,继续默不作声地发呆。我就像一辆刹车片损坏的廉价汽车,停住脚步时,还猛一踉跄,突然在寂静的走廊上双膝跪地,鲜血汩汩的脸庞上露出少女般的恬静的微笑:“你知道吗,甚尔,我心里有一种恋爱的预言冒了头!”


他闻言表现得满不在意,只对我那身骇人的血颇为嫌弃。


“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?”禅院甚尔翻白眼道。


他充斥着力量感的浅褐色的肌肉收缩着,鼻腔内流窜的尽是《希腊罗马英豪列传》式的男性膨胀的气息。真依,真依,好喜欢。我忽的想起她们俩了。我深爱这句话里童谣似的韵律,并得意地说给禅院甚尔听。他神色莫名地皱眉,这个男人甚至都不知道真依是谁。但我还是指望,他也能陶醉在这臆想中的美妙的格律里——爱这东西于我而言,就是一根悬挂在树梢上的绳索:要么忽视不计,要么主动将脑袋套进去。我不想孤零零地死掉,如果眼前的男人不愿意与我一同死,那好歹做一个在旁边拉绳子的杀人犯,这样我也是幸福的。


上一次,他满足了我亲吻的愿望,那个吻轻飘飘的,犹如贩卖初吻的风俗男。我十分满足。

 

他开始驱逐我道:“可以了,我一点也不想和疯疯癫癫的小鬼有第二次。”事实上我也不想。恋爱一旦出现“第二次”,便会丧失其本身所具备的浪漫的纯粹性,从而彻底变成一种精神层面的敲诈了。这个宝贵的初体验,能够维持禅院甚尔最初赋予它的特征,让我非常高兴,以至于连他起身离开都没注意到。坐在走廊边等待时间流逝,这是我最接近疯狂的两个小时,我深感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,所以对着右手背上直哉的血,自由地安慰起疲惫的身体来,这一瞬,我的身躯总算真正隶属于自己的精神,被一股直冲云霄的快乐所解放。

 

睁开眼,真希眉眼含怒地伫立在我面前。她的侧脸有一道划痕,可能是直哉干的,也有可能是其他人,再不济是她跑步时磕碰到了桌角上;啰啰嗦嗦的思绪!……而我的意思是,真希那沾血的半边脸像良子阿姨一样美。


“你到底在干什么!”她一把将我架起来,强健有力的胳膊与我肌肤相碰,我的脚尖甚至已经离地。我长长地高叫一声,看着真希的嘴唇无声一动一颤,我如同一袋大米被扛在肩上,体内还能发出沙沙的颗粒碰撞。我依然很清醒,因为这种时候必须恢复理智才行:「一六三七四五八」。很好、我还能很清醒地排列数字……

 

“真希真希真希真希真希真希。”我说。

 

“…脑子有病。”真希骂了一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再次醒过来是在一天后,虽然只是睡了一觉,但我在潜意识里总觉得,我的精神因失血昏迷而重新出生了一次。清醒后看到的是个干瘦男人的背影,真希和真依站在他面前,脸色铁青,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,平时一直呆在室内的良子阿姨,却不知为何不见人影。

 

男人大概是她们的父亲,也许我应该叫“叔父”,但估计他也不屑于听我这么叫,所以稍加思索,还是作罢了。他见我转醒,偏过头冷哼一声,抬手让人把真希她们赶出去,压根没准备给人缓和的时间,单刀直入道:“醒了就自己到外面受罚去吧。”


似乎是和直哉打架的问题。


当时我们在良子阿姨负责清理的地域,也许因此惹得她的丈夫——禅院扇沾了一身腥。即使他对直哉同样没什么好感,但令他更痛恨的,是自己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废物小禅院连累,那刻薄的尖利的双眼直勾勾抛来。哪怕现在立刻杀了我,也没什么好可惜的。

 

禅院扇的刀冷冷横插在地上,而他刚才分明就是想杀我,但碍于某些原因没有动手,这甚至使我产生了没有被杀的愧疚和不安。这些也都让我亢奋了。我跪坐在一旁不吭声,凄淡的月色一寸一寸渗进皮肤里,仿若慢性毒药般可怖。我在禅院扇瘦削的双颊上,看见了禅院这个姓氏被剥离了一切人的情感后,周身红彤彤的、闪烁着流光的黝黑的核心。这便是孕育我的地方。


因为我从未见过母亲,所以禅院抽象性的子宫里,就是我所依附的母爱的胎盘,假如有一天能长久地注视它,即使死在这里,我也是心甘情愿的。你不如现在杀掉我。我像一条小狗蹲坐在旁边,用湿漉漉的犬类所独有的眼睛,远远凝望着主人从玄关走进卧室。你不如现在杀掉我。

 

他眼神中对我莫名的憎恨,并非没有原因。

 

当初,在直毘人叔父刚担任家主时,良子阿姨被他打过很多次,但真希和真依一次都没有真正看见过。只有性格一直阴郁、不好走动的我,透过门缝目睹过这件事。良子阿姨的脸肿起淋漓的一片,双膝颤抖着并拢,偶尔抬头看看禅院扇的手臂,然后把头低得更低一些。那是对我来说相当重要的一天,也是我彻底察觉自己卑鄙的天性的一天,而作为参与这个重要日子的核心人物,为所有人带来阴翳的残忍的魔鬼,禅院扇,成了我寄托这份卑鄙的唯一的证人。


不过单单这样,还不足以令他憎恨我:事发第二天,我再次目睹了一场暴行,而这次的主角,却成了禅院扇。他与直毘人叔父大吵一架,而下一秒,就被对方一剑鞘打倒在地。

 

摔倒的前一秒,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门缝,我可以笃定他绝没有看清我的脸。可即便如此,时隔多年的再见面,禅院扇仅凭直觉就能怀疑到我的头上,可见那天被女孩窥视的事情,对他滋生了多么惨烈的影响。而他甚至不需要问一句,“门口的是你吗”,尽管这只是毫无证据的疑虑,他想处理我,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。身份巨大的悬殊仿佛一口坟,我只能躺在里边,他却能抬脚碾我坟前的土。


但是,被一直轻贱的女人目睹了丢失自尊的一幕,禅院扇的内心似乎因这份憎恨有了某种可怖的质变。他必须让那个女孩血溅三尺,不能有分毫仁慈作祟,否则他今后对于他人的每一份蔑视,都将有一种自取其辱式的绝望的悲哀。

 

禅院扇审视的目光不加任何掩饰,明晃晃地打量着我,打量这个此前从未与他面对面的,几乎是他继女一般存在的少女。事实上,废物继女这种东西于他,不管来多少个都无所谓,我和真希、真依,都只是他低下头也看不见的女人的一部分而已。


今天,他怀揣着杀死过去的证人的想法而来,那么他就必须保证,死在刀下的人,就是那个他所憎恨的素未谋面的女孩,否则也只会徒增痛苦罢了。“证人一旦消失,过去也就烟消云散了”——有着这种天真的孩童般念头的男人,让我的精神徒生了母性的怜惜。

 

这也恰恰证明,我确实是甚尔口中渴望被伤害的疯子吧。

 

“我马上去。”我回答。

 

我慢吞吞地起身,朝门口一步步走去,期间心情平静,等待着身后的刀刃突然来袭,将我竖劈成两半。届时,我就从疯子变成一滩柔软的血,对禅院扇高兴地说:对,那人是我!你杀人的时候就是一个英雄似的人物了!紧盯着大门慢慢倒下,等真希她们听到响动冲进屋来,就能看见我瞪大的双眼里充盈的幸福。我的人生就像一件神秘的雕刻品圆满落幕。毫不留情地杀死我吧、杀死我吧……扇叔父,你不想成为名副其实的俊美的英雄吗?即便内心不停叫喊,直至走出这间屋子,预想中的刀锋却迟迟不曾到来,回头,却见禅院扇左手握刀,背对我矗立。


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他犹豫而不愿现在杀我。或许是怀疑,或许是迟疑,但绝不是怜悯。

 

过去的人生里,我从未这般渴求这位精神上的父亲的到来,但这一期待却渐渐落空了。而后又因为直哉发话的缘故,连肉体的惩处都没能成功实施,我紧绷的精神仿佛多米诺骨牌,一簇紧接一簇绝望地塌陷。真希似乎离开了,门前只有真依坐立不安地眺望着远方,牵住我的手。


“你、你怎么样!”她急促地问道。我什么都没说,劫后余生所带来的浓郁的庆幸与失望,让我不安得近乎失声。难道命运只偏爱我一个人,这是做不到的吗?我因此恨上了禅院扇。这恨意比任何时候都更浓厚,胜过憎恶世上一切丑陋的事物。真依被我眼中滔天的恨意吓到了。

 

不,不要担心了,真依,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。但这话并不适合说出口,一旦说给她听,就变成了干瘪的陈词滥调,所以必须埋在心里,像尸体一般盖进棺材里。她表情空白,胆小鬼似的身躯蓦然巍峨地坚强起来,真依那瘦小的躯干,仅仅片刻便膨胀得相当恐怖,甚至使我不得不惊惧得后退。真依…你在做什么啊、真依!真依!真依!真依!……像死前的走马灯一样。等回过神来,发现眼前根本空无一物,而真正的少女,站在我的身后担忧地望着我。

 

“什么啊,真依……”我长舒一口气,心头被搅碎般耸动着。

 

“所以,姐姐就转身走了……你到底有在听吗?”


她说。


在听的,一直在听的。我敷衍似的回应道。据说真希去找直毗人叔父谈了什么,毕竟她就是这种健康而明朗的人,从小到大,都不曾被自身健硕的肉体以外的任何东西奴役过,简直是个目不斜视的战士。真依见我沉默,似乎更生气了,她揪起我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大喊,但那些话我一句都没听明白。我只看到她鲜烈的唇不断张合,里边是根深蒂固的、象牙白闪烁着相交汇的光洁的牙齿,舌根后构筑了一个美丽的虫巢——“所以说,真希她快要离开了!快要离开了啊!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啊!!”

 

好吵。

 

好吵、好吵、聒噪的声音。

 

少女剧烈收缩的瞳孔,潸然泪下的爱的憎恨,所有的这一切,在精神上本来都与我没有关系。“真依,你知道吗。良子阿姨说过,我是你们灵魂的双胞胎。”我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庞,声音有气无力,犹如缠绵病榻的濒死的病人:“为什么不是三胞胎呢,明明我们有三个人不是吗?但是啊,你和真希从很久以前起,就是紧紧裹成一团的春天的蛹。你还记得吗,无论真希去往何处,你总有办法回到她身边。牵着她的手活下去也好,撒开她的手干脆死掉也罢,因为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,所以怎么放纵都无所谓,我爱真希,就等同于爱着分裂你的半身。”


我闭目深深地低头吻了上去,真依闻言肩膀微微颤抖,任我吞吐她秀美而刻薄的唇,她的双手掐进我肩头受伤的血肉处,就像当年的蜥蜴和蟋蟀那样,我们眼前是雪地,身后是原野。

 

“骗子……你们两个都是骗子…”真依痛苦地抽噎道。被她报复性亲吻过的肌肤,都覆盖着一层永无止境的针刺般的麻痹,我为她们这病态的自我折磨沉醉了,先前分明毫无感触,如今却不住流下泪来:“真希是飞鸟哦。”

 

“你只需要跟着扇动翅膀就行,反正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。”

 

“少自以为是了,谁要做飞鸟啊!”她的表情无疑是绝望的,却迟迟没看见预料中的眼泪。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蛮横的姿态,将我明媚的自尊踩在脚底,那双软弱的眼睛充斥着熊熊燃烧的怒火。胆小鬼。但她甚至令我感到恐惧。直至这时候我才意识到,我从来都不是她们灵魂上的双胞胎来。而真依对我那羊羔般孺慕的爱意,也只是个笑谈;要问为什么,因为她们诞生的时候是那么相爱地拥抱着。


真希和真依生命的伊始是良子阿姨的脐带,而联系我与禅院家的脐带,则是死亡的爱语,母亲,母亲已经化作禅院阴冷核心的一部分,无关紧要的零件。我的出生,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死去、是凯特勒所统计的,“社会不可避免的自杀者”里的其中一位。我这个人啊,本就不是因爱而出生的,所以才无法体会健康明朗的感情……

 

真依松开手跑开了,那步伐如小时候一般怯弱,却毫不犹豫。此后,我又被几个神色不善的男人叫走。或许是想杀人灭口也说不定呢。我一边漫不经心地思索着,一边被他们推搡进从一间陌生的小屋里。屋内尽是浓烈刺鼻的酒味,铺天盖地,在这里前所未有的神经质的舒畅,令每一寸皮肤都暖洋洋的,仿佛被浸泡得微醺了。


真希的身影朦朦胧胧,看不太真切,但直毘人叔父慵懒的身姿却格外清晰。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?似乎是直哉在走廊上扇了我一耳光,我也在他的胸前撞出至今还未消散的淤青,直毘人叔父站出来,将我们扯开。他几乎是两手提着我们的后脖颈,如今衣衫间四窜的酒味和当时一模一样。血液向脸颊聚集而去,因而我不禁双颊滚烫,与直哉互相支撑的那股疼痛酣畅淋漓,红肿成一大片,嘴角和牙缝都溢出血丝。

 

这就是我的爱,这就是我的爱啊!


我望着直毘人叔父许久没见的脸,忍不住呼吸急促。我大概是想起直哉了。初恋的浪潮仿若鱿鱼的触脚般纠缠着我,滑溜溜,默不作声地缠住我的脚踝、循序渐进地拥抱我,最后犹如寄生人血的脐带一样束缚住我的手脚,晦暗的海水慢慢淌过鼻尖和嘴唇,而此时的我,该是死得多么幸福啊。可惜直哉并不在房间里,否则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,我都会立马仰头亲吻他咸湿的唇。眼前的直毘人叔父半袒身躯,坐姿不羁。作为直哉肉体上名副其实的父亲,但谁又能证明,他不会是禅院直哉的另一个半身呢?血缘,只要有血缘,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施展的奇迹,诚如真希和真依,禅院扇和良子阿姨那样。

 

我对他体内流窜的血心跳不已。那一天,恩慈的长辈式的放纵,让我体验到了一种旁门左道般的感情的悸动。直毘人叔父吹了吹胡子,他的目光像是能将我整个看穿,我险些撑不住,再次流泪将一切都全盘托出。但我深知自己不能这么做。真希傲慢的影子还竖在那儿,她凝视着我时,不加掩饰的成熟的敬爱,叫我做不到辜负了她的骄傲。

 

“所以说,你想离开吗。”直毘人叔父再喝了一杯酒,言词间却半点不疏忽。

 

真希的目光仍旧坦然地落在我身上,她眼神里片刻闪烁的圣洁的意味,甚至让我觉得,不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,她都会像母亲一般宽恕我。高傲的灵魂姊妹。枯萎的姐妹花。自从在她充满官能性的肉感的肩头晕倒过去,真希在我心目中,便已经是与甚尔一样的断裂式的存在了。但是,《希腊罗马英豪列传》里没有女人,真希也永远不会是禅院甚尔。她天生缺少一种优柔的义务,注定没有被当作助我自缢的帮凶的才能。所以我只能不停地爱她、不间断地思念她。

 

“为什么要离开呢?”我问。

 

“……”

 

真希的目光终于显现出难以临摹的悲哀来。

 

可她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我,额角根根分明的青筋毕露。这副看似凶恶蹙眉的质疑的表情,我从小就看过很多次。和真依那个做梦般的吻还停留在唇边。初吻是禅院甚尔放浪的赠予(或可说是施舍)。「真希真希真希真希真希真希」,电波一样连续的声音在脑内循环着。到底什么才是爱,亲吻是爱,抑或上了床就是爱?那么,我爱真依吗,像深爱真希那样挚爱吗?我又究竟爱直哉吗,爱的是他本身,还是他所付诸于我的暴行?禅院扇呢?叔父呢?……我几乎已经分不清视觉和听觉的区别,连直毗人叔父吞咽烈酒的声响,都如同电报嘀嘀嗒嗒的贯穿了脑海。只是突然间,我被一股孩童般纯粹的欲望支配了——


怀揣着这种畅快的质问,猝不及防地扑倒过去,用临近殉情的力道吻住真希的唇。她当场愣在原地,那意图阻碍我的手悬在半空。

 

我快要死了,真希真希真希真希,我快要死了。她皱着眉毛,垂眸看向我湿淋淋的悲哀的双眼。真希,如果是你的话,一定能从瞳仁中读出这句话。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,一定要说的话,只因为,你是我一生中脱口而出的第一个词语,是我伊始的光辉的太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妈妈,爱这东西,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。真希最后还是走了,真依沉默地看了看我,又望着真希渐行渐远的身影。“她为什么要走,留下来不好吗?哪怕是黑暗狭窄的小房间,只要三个人躺在一起,就没什么好怕的了,这话不是她自己说的吗?……算了,我就是个胆小鬼,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理解不了。但是离开真希,孤零零地留在这里,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。”她站在我的床前,却一点也不愿意看我。她的眼中泪光扑朔,紧紧盯着真希太阳一样的背影,嘴里不停嘀咕着,“做不到”、“不可能走的吧”、“我才不想当飞鸟”……

 

“为什么,为什么,为什么啊真希!”真依突然大叫起来,那叫声尖刻得仿佛濒死的雏鸟。她撒开我的手,奋不顾身地追了上去。不想当飞鸟。枯萎的姐妹花。视线内,除了她们以外的任何事物都变得空白了。真依跑得好快,好快,那双晃动的美丽的腿,从前有这么矫健而修长吗?我感到头脑一阵绝望的疼痛,心灵却不受控地涌起无穷尽的喜悦,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了,你们能听见吗;真依,真希,我们的乐园落幕了!


一场圆满的、幸福的、毫无遗憾与悔恨的落幕。松开互相羁绊了十年的手,你还可以跑得再快一些,这就是我诞生于禅院这个姓氏的意义。

 

再亲吻我一次吧。

 

我偏过头,床边横架着一把边缘毛糙的旧折扇,是直哉以前送给我的。我似乎已经病了。脸红得异常,双耳侧不断发出轰鸣,越来越多的白色斑点,犹如蝗虫过境般铺满了整个视野。耳畔是谁在说话?真依,是你吗。像蟋蟀那样频繁的不间断的低喃。白噪音。我捂住耳朵,对着地面呕吐了,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吐出来……不对、不对,有东西出来了,从我的嘴巴里,那个舌根后面不洁蠕动的蜘蛛巢里,有什么东西利落地掉了出来。你是谁,地上这一滩红色的油漆,还散发着刚涂刷过的刺鼻的臭味,可是油漆桶在哪里?是你干的吗,一定是的,母亲温柔的双手,仁慈的双手,树上勒住我脖颈的爱的绳索,呃,这样会窒息的吧,这不是刚好吗……

 

我感到床头的折扇就是直哉的肉体,真正的他已经死了,在某个看不见的世界的尽头,背着我偷偷去赴死了。直哉,难道你不知道这也是一种背叛吗?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折扇变幻了形态,金色的短发,美少年式俏丽的五官,淌出的残暴的血,它正在微笑,俯身掐着我的脖子,鼻尖滴落下鲜红的油漆。“不行,不行的。”面对这种呢喃而直白的求爱,我轻声制止道:“你是扇子,我是人,我们不会幸福的。”于是折扇唰一下收缩,又变回了直哉肉体表层的模样。

 

等回过神来,原来直哉就在我的床前,那把折扇的旁边,皱着眉头听我胡言乱语。我强行压抑住窒息的癫错感,发出呜咽般细小的声音,哀求道:“直哉……打我一拳吧。”

 

“哈?混账,你把当成什么,有暴力倾向的虐待狂吗?”他怒不可遏地喊道:“我可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,快要死掉了,才过来看看你。忘恩负义的家伙。”直哉依我的要求,不轻不重地一拳砸在肩头,仿佛幻觉般扩散的疼痛,让我寻到了梦中流血的病态的快乐。我因此大笑起来,临近失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,另一只手止不住发抖,揪住他的衣摆:“谢谢你,谢谢你。我真的很幸福,非常的幸福……不,甚尔,我的意思是,你那个义务性的吻,我很喜欢。”

 

“你到底在说些什么?”直哉后退了两步,撕掉了自己染血的衣角,表情奇怪:“甚尔在几年前就离开禅院家了,你是病入膏肓到产生幻觉了吗?”

 

“是吗。原来如此。”我恍然大悟,叫住准备抽身离去的禅院直哉:“直哉!我下葬的时候,你会来的对吧!来得比谁都快,就像今天这样!”直哉的脚步顿住了,但他没有回应我,径直关上房门,脚步声渐渐淡去了。我却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。甚尔早就不在禅院家了,说不定已经死掉了。那天在走廊上看见的男人的幻影,就是他当年的那个吻,在教唆我上吊自尽吧。我刚合拢眼皮,甚尔就犹如投影一般出现在幕布上;睁眼,他又笑吟吟地消失。

 

接下来几天,良子阿姨将食物送进我口中,除此之外,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进来。我正在发烧,也可能是其他更严重一些的病,无所谓,反正死亡是既定的事实。我向来十分积极地往死的阴影里奔去。意识即将消弭的前几分钟,一个更沉重的脚步声逼近房间,我艰难地睁开双眼,发现是个陌生的瘦削男子。我的目光移向他腰间的剑。


哦,原来不是陌生人,是禅院扇,缺位许久的精神上的父亲。这一次他身旁没有杀气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气息却平稳得有些沉静。

 

“你是来确认什么事的吧,扇叔父。”我在一瞬间恢复了生命最鼎盛、最亢奋的状态,目视天花板,笑起来袒露两排洁白的牙齿:“是我干的哟,那一天,在这间房门后面,我看得一清二楚。是我干的哟……”我的眼皮愈发沉重了,精神却被注射了青春的毒素,上蹿下跳。禅院扇听后什么都没说,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缠绵病榻的躯体。


我说:“没关系,我已经不恨你了。虽然你没能杀掉我,我也确实因此憎恨过你,但一切都濒临结束了!我的乐园已经关闭了!”

 

“不过没想到……”我抽出肺部最后一丝蜘蛛网粗细的羸弱的气息,“最后送我一程的人,居然是你吗。扇叔父……父亲…”

 

意识已经停止了。

 

这个我所诞生的黑暗的核心,禅院,今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事情发生。

 

但是,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……

 

 

 

 

FIN.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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